“辛苦最怜天上月,一夕如环,夕夕都成决。若似月轮终皎洁,不辞冰雪为卿热。”
纳兰性德是出身显耀的天潢贵胄,也是一往情深的真挚爱人;是威仪英俊的御前侍卫,也是天分绝高的风雅公子,“满族中一位最早笃好汉学而卓有成就的文人”。
纳兰性德,海西女真叶赫部后代,原名成德,因避讳太子保成更名性德,字容若,隶满洲正黄旗,出身显赫。
纳兰性德的父亲纳兰明珠,为武英殿大学士,加太子太傅,晋太子太师,主持朝政数年,是康熙朝权重一时的宰相。母亲爱新觉罗氏为太祖努尔哈赤十二子、多尔衮胞兄、英亲王阿济格五女,受朝廷封赠一等诰命夫人。
身为天潢贵胄又兼家族嫡长子,纳兰性德自幼接受最好的教育,既得到儒家文化“崇文”品格的涵润,也受到满族“尚武”精神的激励。他天资聪颖,悟性极佳,过目不忘;又修骑射,弓马娴熟,14岁时“才舞象勺,已通六艺”。
纳兰性德17岁入太学,受国子祭酒徐元文赏识,推荐他受教于内阁学士徐乾学。18岁参加顺天府壬子科乡试,考中举人。19岁参加癸丑科会试得第,成为贡士。康熙十二年(1673)因寒疾发作无奈错过殿试,延至三年后再补廷对,22岁“入对殿廷,数千言立就,点画落纸无一笔无非古人者”,高中二甲七名,赐进士出身。
康熙皇帝爱重纳兰性德的才华,封他为三等侍卫,不久累晋为一等侍卫,属武职正三品。职位虽然不太高,但是“龙颜之近时亲,天语之温,臣子光荣,于斯至矣”,故有“近臣无如容若者”的说法。
在日常的宫廷宿卫与职守之外,纳兰性德多次扈从巡行、出使、狩猎,足迹遍及大江南北。
真淳的品性、深厚的学养、丰富的阅历、开阔的眼界、敏锐的洞见、善感的心绪,铸就了纳兰性德非凡的艺术创造力。
他的书法超逸绝伦,还擅长评赏书画,鉴藏古籍,影响巨大。但他更卓尔不群的是文学成就。
纳兰性德有《通志堂集》传世,是其病逝后六年由座师徐乾学全面整理而成。包括赋一卷,诗、词各四卷,《经解序》三卷,序、记、书一卷,杂文一卷,《渌水亭杂识》四卷,共计二十卷(辑墓志铭、神道碑、挽诗、哀词、祭文等为附录两卷)。
纳兰性德以词作著称于世。现存词三百四十余首,内容涉及爱情悼亡、山川边塞、咏史咏物及杂感等方面。
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中盛赞“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,以自然之舌言情。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,故能真切如此。北宋以来,一人而已。”
况周颐《蕙风词话》也称誉“纳兰容若为国初第一词人”。在当时词坛中兴的局面下,纳兰性德与阳羡词派代表陈维崧、浙西词派宗主朱彝尊鼎足而立,并称“清词三大家”。
在大一统的多民族国家中,儒家文化作为统摄中国人生活方式和情感体验的文化形态,对少数民族作家也产生了巨大、深远的影响。纳兰性德身为满族承平华胄,相继授业于汉儒大家丁腹松、徐乾学,“学经读史,旁治诗歌古文词”,又与汉儒名士“无锡严绳孙、顾贞观、秦松龄,宜兴陈维崧,慈溪姜宸英”交往颇深。特别是与顾贞观的深情厚谊,至今依然令人感慨动容、津津乐道。
顾贞观是明末东林党人顾宪成的四世孙,工诗善文,词名尤著,与纳兰性德、曹贞吉共称为“京华三绝”。
康熙十五年(1676年),怀才不遇的顾贞观经由国子祭酒徐文元推荐,入内阁大学士明珠府任塾师,由此与纳兰性德一见如故,成为交契笃深的挚友。这一年,顾贞观39岁,纳兰性德21岁,二人情趣相投,爱好一致,是师生更是知己,时常欢聚座谈,切磋学问,吟咏唱和。二人还曾合力营救因“丁酉科场案”而蒙冤遭遣流放宁古塔的吴江名士吴兆骞,轰动大江南北。
纳兰性德与顾贞观,一个满族世家公子,玉食锦衣,一个汉族失意文士,沉沦下僚,却相交相知,莫逆于心。“一日心期千劫在,后身缘恐结他生里。然诺重,君须记!”纳兰性德在《金缕曲·赠梁汾》词中送给顾贞观的赤诚之语,正是对二人深重情义的最好写照。
康熙二十四年(1685年),纳兰性德溘然病逝,顾贞观听闻噩耗,哀伤难抑,痛心入骨,最终将其深切的怀思与追悼之情倾注在对纳兰性德《饮水词》的整理和编订活动中。
纳兰性德接受儒家文化春风化雨、润物无声的熏陶和滋养,在文学上多有创新,自成一家。他“以六经之微旨,润之以诸子百家之芬芳,且勉以立身行己之谊”,又热切地付诸行动,表达对儒学的推崇和重视。
纳兰性德费资四十万金主持汇编完成的《通志堂经解》,是清代最早出现的一部阐释儒家经义的大型丛书,辑录了宋、元诸儒学经、解经之作,共计一百四十余种一千八百余卷,包括其自撰两种。该书一经问世便广受重视,从内阁武英殿到厂肆书铺,一版再版,经师、通儒皆以有此用书为幸。
纳兰性德有着深沉的兴亡感怀和忧患意识。他文武兼擅,原本心怀鸿鹄展翅、骏马扬蹄的奋烈壮气,希望文治可以论道经邦、定国安民,武功可以驰骋疆场、守土尽忠。然而,十年侍卫生涯,看似尊贵显达,实则供人差遣,忧郁苦闷。他提出“诗亡词乃盛,比兴此焉托。往往欢娱工,不如忧患作”的创作理论,也把“犹记当年军垒迹,不知何处梵钟声,莫将兴废话分明”的盛衰之慨和“须知今古事,棋枰胜负,翻覆如斯。叹纷纷蛮触,回首成非”的忧思之叹鲜明的呈现在其创作实践中。
纳兰性德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和高涨的报国热情。他撰写的《渌水亭杂识》四卷,作品以考古迹、述古事、评古制为主,另有评论文学、记叙异闻及感想等内容。可见他对国事密切关注、深入思考,充满探求新知的进取精神,在工农、国防、科技、文学等范畴均提出卓越的个人见解。
在他笔下,更是充盈着“我亦忧时人,志欲吞鲸鲵”(《长安行赠叶讱庵庶子》)的凌云壮志、“未得长无谓,竟须将、银河亲挽,普天一洗”(《金缕曲·亡妇忌日有感》)的冲天豪情、“功名垂中鼎,丹青图麒麟”(《王仲宣从军》)的人生理想、“激烈感微生,请赋从军诗”(《杂诗七首》之五)的报国宏愿、“玉绳耿中夜,斗杓何时旋”(《拟古四十首》之五)的功名企盼。
纳兰性德昂扬的意气、奋发的精神、用世的热忱,所延续的正是中国传统儒家知识分子的核心追求。
梁启超感叹:“翩翩一浊世公子,有此器识,且出自满洲,岂不异哉?使永其年,恐清儒须让此君出一头地也。”